烏吉達向那深淵的最深處落了下去,這次,她的周身沒有被綠色的祭火包圍和保護,然而她也并不需要這種比紙張更脆弱的一次性暫時性的保護,她的身體或者充斥在她體內的那種古怪而強大的精神力就是她最好的保護了她能感受到她的長發(比她記憶中長了三倍都不止)在猛烈的罡風中狂亂地飛舞,那成千上萬的頭發中最細的一根也擁有能夠絞殺沼澤妖龍的力量她剛才就是用這些頭發一次性挖出了妖龍的所有眼睛。
她知道她的頭發本來不該這么長的,身為必須經常上戰場的夷人女祭司,烏吉達的頭發其實沒有留到外表看起來那么長,在需要盛裝出席的時候,她會在頭上戴上一個假發套。在雙河縣,貨郎們會一個村一個村地收買窮苦女人的頭發,運到縣城的作坊里做藥或是編假發,像田三虎之妻這個階層往上的婦人,都會買兩三頂編好優美發髻的假發,預先插好各種首飾,起床時戴上,睡覺時摘下,非常簡便。夷人們沒有山外人的巧手,但是奴隸們的頭發對奴隸主而言是不需要任何成本的,不論質量的話,烏吉達擁有的假發數量還勝過田三虎的老婆哩!
可她現在的頭發都足夠給她自己做好幾頂假發了如果那真的是頭發的話她能感受到這些頭發的實質是她體內精神力的外延,她本來可以控制住這些力量,將她的頭發恢復到小烏吉達不戴假發時那種不起眼的狀態……不,她無法控制,那些頭發與其說是外延不如說是外溢,她的精神還沒有強到可以支配這么恐怖的力量!
仿佛是嫌她的處境還不夠糟,一剎那間,深淵中的其他存在紛紛將注意力投到她這里,她可以聽到各種各樣的竊竊私語、譏笑、咆哮、打賭、議論,每一根頭發都在向她傳遞一個不夠謹慎的魔鬼的發言,她知道這些竊竊私語的主人彼此之間甚至都沒有碰面,這不妨礙它們思想上的交流,這是烏吉達過去從來沒有體驗過的經歷。
她向前方飛去,將所有的這些流言蜚語盡數拋諸腦后,她知道它們暫時還不敢向她動手,不過很快了。
她在波濤般洶涌的質疑聲中降落在熔巖的宮殿里,那座宮殿對自家主人的嶄新形象猶豫了短短一瞬,在她的面前就出現了一扇大門,門是整塊的深淵紅寶石,比烏吉達見過的山峰更高,和她的眼睛一樣鮮紅,綻放著鮮血般的光芒。門上鑲嵌著數千個黑色玄鐵制成的深淵蝎子,它們或三根、或六根、或九根的多刺尾巴都朝向門外的不同方向,如果站在門外的存在有任何應對錯誤,這些蝎子的尾刺就會一起向它發動攻擊。
烏吉達一拳打穿了門邊的墻壁,她是熔巖宮殿的主人,她認為不管她現在是什么樣子,熔巖宮殿都應該而且理應深刻地記住這一點。
四條金屬的河流立即過來迎接它們的主人,它們爭先恐后地將埋在地板和墻壁上的倒霉家伙們推開,然后在烏吉達的面前現砌出一條嶄新的道路來。那是一條什么樣的道路啊!最中央留給她行走的地方都是像絲綢般平整光輝的黃金,在她的左右兩側,燦爛的白銀和青銅一個接一個扭成了成千上萬華麗的雕塑,她第一個看到的是一株銀制的柳樹,上面的每一片葉子都是比蟬翼更輕薄的青銅,黃金做成的鳥兒栩栩如生地落在枝頭上,它們的每一根羽毛都是純金,而眼睛是紅寶石,它們的歌聲美妙如鈴。柳樹旁是一條青銅的長凳,每一個凳腳上都裝飾著一幅由黃金和白銀組成的浮雕畫,她能在一個凳腳上看到一個由七十棵果樹組成的果園,白銀制成的農婦爬在黃金的果樹上摘取寶石果子,她的孩子們饞涎欲滴地在樹下等待,一群黃金制成的小雞在樹叢中覓食,而一個躡手躡腳的小偷正趁著這歡樂一幕偷偷摸摸向樹叢深處的谷倉走去。
或許是她在這幅畫上多看了一眼的緣故,下一個由金屬河流塑造的風景就是一座真正的金屬果園,剛才青銅長凳浮雕畫上的每一棵果樹都長到了一丈那么高,在不存在的微風中輕輕搖曳,那些珍珠、翠玉、冰髓、琥珀、象牙、貓眼等寶石制成的累累果實懸掛在純金的樹葉中,多如河中之砂。熾熱的能熔化深淵玄鐵的金屬河流在這些金屬果樹之中就像真正的灌溉渠一樣蜿蜒波折,流遍整個果園,銀制的母鴨領著一群小鴨嘎嘎作響地在灌溉渠里游來游去。
烏吉達的目光長久地注視著這些果樹,她似乎想起了什么,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個空曠得令人不適的地方,她也見到了一個果園。
她向一棵果樹伸出了小手,那棵果樹立即殷勤地彎下,將一個碗大的石榴石果實垂到了她的手里。
烏吉達抓著那果實,她的記憶愈發清晰了起來,她想起了她的父親,她的母親,她的族人,教導她的大祭司,還有……那個奇怪的假夷人,現在她知道他是什么人了,她也清楚明了地知道了那一天究竟發生了什么,在祭司們喜悅地贊美古魯大神的鼓聲、鈴聲和祈禱聲中他們實際迎接來的是什么東西,他們又是怎樣陷入了可怕的陰謀,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妖術的活祭品。
奇怪的是,她在這一切幻夢的中心,在充斥著整個深淵、連熔巖宮殿都不能完全屏蔽的惡意窺視之中,仿佛又遇到了那個她曾經想要一心抓回去當陪嫁丫頭的山外人小姑娘,那個人形的彭卡拉。
她的樣子和之前變了許多,她不再穿著破衣爛衫,頭發和肌膚都潤澤了,只有她的目光還跟之前一樣堅定。
紅色的石榴石在她的手中猛烈地放出了光芒。
整座熔巖宮殿都在這光芒的照射下隆隆地震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