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林不知道那個夷人女祭司正追蹤著他的腳步,即使他知道,和他正面臨的比起來,這也不算什么。他吸收的力量絕非毫無副作用,其實,他沒有告訴派剛土司的是,令派剛土司在回到嘎啦洞后還瀕臨瘋狂的那些污染,也一樣地在困擾著他。他仿佛一個在寺廟外面玩耍的孩子,本來聽到的是淳淳的流水聲,樹上令人煩躁的蟬鳴聲,不遠處公雞打鳴的聲音這些都是他在得到天眼后所能“看”到的,在傾聽到這些后,即使他被蒙上雙眼,也不至于錯踏到溪流里去或者撞到樹上去這就是天眼的作用,然而現(xiàn)在,寺廟的墻倒了,于是流水聲、蟬鳴聲和公雞打鳴聲都被整齊劃一的、單調(diào)的誦經(jīng)聲所取代了,現(xiàn)在他不再能看破幻術,相反,他被過去和未來的幻覺所困。
當他看向一棵樹的時候,他看到的那棵樹可能早已枯死,也可能還沒有生根發(fā)芽,夷人們的鬼影在樹后窺探,那可能是很多年前的幻象,他們曾經(jīng)在這些樹后埋伏著等待倒霉蛋,同時向古魯大神獻上祈禱,希冀大神蒙住他們獵物的眼睛,讓獵物自投羅網(wǎng),他們懷著嗜血的心祈禱著,于是這些影像被傳入了深淵,組成了古魯大神的一部分,被它,或者它們,展示給夷人的祭司們,也可能,這些鬼影是現(xiàn)實的景象,畢竟華林的足跡之前還沒有踏到這些地方,這些地方的夷人們依然在干他們兩百年來一直干著的掠奴營生,同時,也不排除,在不遠處,有古魯大神的祭司正懷著熱烈而貪婪的心,向他們的神獻上祈禱,指望能夠組織起這樣的一次掠奪。
他被獻給古魯大神的祈禱聲包圍著,那些聲音贊頌著大神,向大神祈求奴隸、牲口、糧食和其他,偶爾,他能分辨出一道祈禱來自一百多年之前,某個叫巴拉卡的祭司,他要協(xié)助他的頭人在奴隸商人到來之前掠夠五十名奴隸來交換鐵器,或是另外一道來自于某個剛剛皈依了花神的少女,她想能像其他皈依花神的少女那樣,不必去讀書,而是可以在平日里也盛裝打扮起來……但是,更多得多的祈禱聲在他還沒能分辨出那是什么之前,就已經(jīng)黏附到了他的身上。
他以前沒有想過這些獻給神的祈禱是什么,他以為那只是些庸人的囈語,現(xiàn)在他知道了,愚人的語言在被并不高明的精神力量所驅(qū)使而污穢化之后,破壞力也是相當驚人的,這些污穢的禱告,沒有愛,沒有理想,有的只是傷人的愿望,像被工廠煤煙污染的雪花,又像是輻射變異的牛虻,它們一片片一群群地圍繞著他飛舞,準備將他徹底淹沒在這奔向深淵的洪流之中。
他將雙手在面前折疊,知道黑山的狀況固然已經(jīng)到了不能放著不管的地步,踏向黑山的每一步卻也不是那么好過的。
他必須保持住他自己的意識。
不能被它們拖著墜落。
狂舞紀元的影像從他的意識深處升起,那些輝煌又美麗的魔法城市比他所處的時代還要可觀,她們征伐了數(shù)十個世界,令惡魔們都為之震動……一千個聲音于此時在他的意識周圍合唱:“然而她們滅亡了,滅亡了。”
他知道它們的底氣是什么,狂舞紀元過去后,依然享受著那個時代成果的嘉羅世界的人們都對那個時代產(chǎn)生了質(zhì)疑,然而,古魯大神的信徒們永不質(zhì)疑。
神需要她們獻上親生的血肉,那就獻上。
即使祭臺崩塌,祭司被殺,也不妨礙她們繼續(xù)祭獻。
她們從她們的信仰中一無所獲,所失去的卻甚多,然而,她們繼續(xù)祭祀,繼續(xù)信仰,什么也不能阻止她們將這個世界也獻給她們永寂的死神,如同她們的同類將其他的許多世界獻祭一樣。
真仙的符咒從他的雙眸前像流水一樣淌過,肖千秋正在講述數(shù)千年的時光和山水之道,然而,祈禱聲比原來更為狂熱,信徒們不知山水之美,她們也不想得道長生,只有毀滅才是永恒的,而她們正像飛蛾撲火那樣急于撲向這永恒。
肖如韻的影像一晃而過,她有著真仙也沒有的憐才之心,她在家族毀滅后堅持自己的職責,她在一片荒蕪之中獨自一人呵護著殘存的文明。
但是她不是真仙,她終將死亡,她的身邊人會拜倒在永恒的毀滅之前,將她所堅守的東西稱作“虛無”,盡數(shù)奉獻給真正的存在。
更多的祈禱聲響起,華林看到無數(shù)的仙山名城傾倒,幸存的真仙子弟們像牛羊一樣被驅(qū)趕入籠,抽血剝皮,他們嚎啕著摒棄了他們那些無用的仙術,詛咒曾經(jīng)庇護他們并死戰(zhàn)到底的真仙們,以為這樣就可以成為一名最低微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