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門的管家默默地走在隊伍里,在不久前,他自認(rèn)為是個精明的人,比他的夷人主人要強得多,尺門生來就是個奴隸主,他卻是靠自己的努力成為奴隸主的,很少有人知道,他生下來的時候,還不是一個夷人。他生在山外,六七歲的時候,被人抓到了山里,倒了幾手后,進了尺門家。他對自己老家的印象除了面目已經(jīng)模糊的父母以外就是村頭墳地旁高大的白衣廟,可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啦!因為他在被抓的時候還是個孩子,而且很快就學(xué)會了機靈地說自己不記得家里的事,比別的奴隸更得主人家的信任,不久,他們就把他當(dāng)作一個真正的夷人來看待。
他是一個人中的蝙蝠,這就是說,作為奴隸,他的夷語比一般山外人奴隸講得更好,更能奉承主人家;作為夷人,他又記得許多勞作方面的事情,比真正的夷人要更擅長照料土地和牲畜,可能有人會奇怪一個孩童能有多精于種地呢?嗨,他們要是看過夷人怎么管理他們的莊園,對此就不該有任何驚訝才是!
春天到田地里去撒下種子,秋天到地里去收獲,收完后把豬群趕到地里,就算是翻過地了這就是夷人對農(nóng)活的理解,與其說他們在種地,不如說他們在把莊稼當(dāng)羊放。而他們放羊的本事,與他們種地的本事那是不相上下,各有千秋,他們既不知道什么是良種,也不知道什么叫防病,據(jù)說,這還是比較勤勞的夷人,比較不勤勞的呢?他們會選擇一個出入口狹窄的山谷,把豬羊趕進去,然后用石頭把入口堵上,什么時候想要吃肉,就帶著弓箭來射……筑羊圈?每天把羊趕到山上再趕下來?不存在的!
他們對他們的這全套本事頗為自豪,甚至還編了不少山歌來贊美他們對莊稼活兒的態(tài)度,比如:“夷人不干活,干活的不是夷人。”“要做武士,就不能干活。”“摸過鋤頭的手,三年不能摸弓箭。”
這就給了尺門管家以極大的機會,夷人們不愛干活,而天上并不會掉下餡餅來,這就得有人替他們干活,種地,放羊,做好餡餅端到他們跟前來。
一座山,由夷人們管理的話,一年的收成只夠他們吃三個月,而尺門管家許諾他們不用到山上,到時候就能給他們送夠吃半年的糧食來,天底下還有這樣合算的事情嗎?夷人們高高興興地同意了他的要求,不過為了維持奴隸主的尊嚴(yán)和恐嚇?biāo)麄冇诸~外地向他要求每年再多給兩只羊、五只雞,經(jīng)過多次討價還價,這個條件被壓縮到一只羊和三只雞。
一個山外來的奴隸就這樣取得了一座夷人的山的管理權(quán),他自然不會像夷人一樣把種子往地里一撒就回去睡大覺,相反,他又是翻地,又是砍樹,每天都在田地里忙碌,到了秋天,他這一座山的收成比主人家的三座山還要多,他將許諾的糧食送到主人家去。
“你答應(yīng)過再給兩只羊和五只雞的!”尺門瞪著眼睛說。
“是一只羊……”他沒有再說下去,因為尺門已經(jīng)拿出了捆賣人的繩子,在他面前搖晃起來,而他周圍都是尺門家的武士。
如果他以為額外交出兩只羊和五只雞就能太平一年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尺門家每次遇到婚喪喜慶、貴客來訪、與其他家打仗,總之,凡是主人家需要錢用的時候,他都必須表示“孝敬”,擔(dān)負(fù)很多開銷,他不像個佃戶,更像是尺門家的錢包。
但是,他憑著自己的精明和油滑,很快又討得了主人家的歡心,他不再一頭埋在自己的田地里,相反,他常常到主人家的土地上干活,也再不談?wù)撢H身的事兒了這里的贖身不是說他要當(dāng)個自由人,笑話,別說他,就連他的主人,一旦走得太遠迷了路也是很可能被抓為奴隸的,既然不能插上雙翅飛到山外去,他在哪里混還不是混贖身,說的是他可以從此不到主人的地上干活,專心管他分到的那座山。在他的忙碌下,主人家的收成也略微有了點起色,不像從前了,盡管還是無法和他自己管理的田地比,尺門家也覺得他忠心耿耿,必須給予一點好處了。
所謂的好處是又給了他一座山,這次的條件是供給主人家整年的糧食,五只羊,而他這次聰明地沒有還價,而是向主人索取了兩個奴隸作為助手,他自己照舊常常到主人的田里幫忙干活,有時候還把兩個奴隸中的一個帶來幫著干,于是尺門家終于覺得這次沒在生意里吃了虧,當(dāng)然,不時的額外孝敬還是必須的。
尺門的管家靠著自己的精明能干,逐漸擁有了四名奴隸,許多牲畜和好幾座山頭,他知道他比自己的主人更加富有,而尺門家也沒有白白地放任他直到那災(zāi)禍般的一天,他方才知道,尺門家根本沒有滿足于每年的地租和不時的孝敬,他們打的是先把他作為奴隸賣掉,再一口氣吞掉他所有財物的“發(fā)絕戶財”的主意!
正因為如此,當(dāng)那個陌生女孩一把火將他多年積攢下來的房屋、糧食和田地一把火燒盡的時候,他不但沒有痛心疾首,相反有了一種被解放的心情,他在貪婪兇惡的尺門家手下做了這么多年,未嘗沒有逃走的機會,可是他一直惦記著在尺門家他已經(jīng)掙到了管家的地位和許多財產(chǎn),總不肯冒險逃走,相反還奢望在夷人的戰(zhàn)爭中得到更多擄獲物,他明明是個被餓虎吞噬的冤魂,卻也夢想著靠做倀鬼升級為虎,那天,如果那個小女孩不是有法力的真仙,他不是和那些掠賣平民的夷人沒有什么分別了嗎?
倒是在這些他根本用不完的身外財產(chǎn)被燒盡之后,他又見識了尺門家對他的絕戶計,再也沒了繼續(xù)替尺門家賣命的想法,頓時就從做奴隸主的迷夢中清醒了過來,他怎么會想到捆賣跟他無怨無仇的女孩子呢?他從前不是最痛恨這些掠奪買賣人口的夷人嗎?他不是一直想要回到父母身邊嗎?怎么他又要和那些夷人做一樣的事情,將子女從他們身邊帶走賣到遠方去呢?
所以,他對這個不停地驅(qū)使他們向前的女孩子倒沒有像尺門他們那樣的惡意,相反,更多的是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