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言明,王漢章就問他:“仆射大人可是想輔立燕王殿下為儲君?”
賈旭恒道:“慎王殿下徒有嫡長之銜,卻無帝君之德,除他之外,那便是燕王殿下可堪儲君之位了。”
“如若不立嫡長,禮制便形同虛設,還談什么立長?”王漢章道:“論才德齊王殿下并不遜色于燕王殿下,靖王殿下曾立戰功,圣上遺詔中對其大加贊賞,依我看,兩位殿下也有立儲之資。”
秦衍在此時起身,寒聲道:“圣上遺詔明白是讓我養馬,我一個養馬的跟儲君之位沾不著邊兒,喪儀結束后我人就不在長安了。我母親沐承旨是誣蠱案的主謀,我一無賢德,二有劣跡,配么?你們議你們的儲,別拉我秦戎鉞入局攪合,誰若是再把靖王和立儲的事勾連到一處,那便是罔顧先帝遺詔,其心可誅。王翰林,您老什么意思,我怎么聽不懂呢?”
靖王義正嚴詞,其實是在自證,自證王漢章不是替他發聲的喉舌。王漢章措辭高妙明切,起初傾向于立嫡長,被賈旭恒反駁后,反倒不提立長之論,轉而提立齊王和靖王,沒想到靖王剛耿,他不用什么冠冕堂皇,端正華麗的辭藻,幾句白話正面交鋒就撇清了自己的立場,那么王漢章的目的顯而易見,他真正想幫扶的是齊王。
王漢章理屈詞窮,只好閉口不言。眾人一番辯駁,沒有任何進展,但仍需辯下去。
秦衍坐下身,拋開心煩意亂,忽略耳邊的紛紛攘攘向窗外看去,司宮臺和將作監的官員正在布設小殮禮所需禮器用品,同時在殯堂東廊下搭建廬次,喪者家眷需在停喪期間于廬次內守護靈柩。
廬次搭建完成后,將作監其中一名官員提著官袍走上丹墀,大約是要來回話,秦衍視線跟著他往階上走,停在了唐頌身上,一襲花鳥服顏色鮮明,他望著她烏紗幞頭的翅尖,觀賞那兩片尖角上的一場雨落。
沒多會兒,她卸了刀,和其他花鳥使換了崗往丹墀下走。官員在殿外回話,殿內的立儲一事暫做停頓,秦衍再次起身,眾人都向他看去,他說:“先帝雖未入殮,廬次內總得有人照應,今夜我來值守。”言畢,他頭也不回的跨殿而出。
沉默多時的伊闕公主道:“小殮禮規矩靈活,嫡長為首選,但不一定必須是嫡長,先帝生前最疼愛昌睦,此禮便由昌睦來代為穿衣吧。至于大殮禮怠慢不得,待小殮禮過后再仔細商議。”
此番建議較為中肯,初終禮還有多項禮制需要進行,時間不容眾人在順永帝的遺體前爭論不休,眾人均未有異議。
唐頌回到芳林門上用過晚膳,更換濕透的袍服,又在外面穿上一層孝服,一個時辰后,是下一輪值宿,她沒有與其他花鳥使同行,提前半個時辰出了芳林門往大明宮方向走,經過西內苑從興安門上入宮后沿著甬道往前走。
她有預感,會遇到他。
果然,未走多遠,他執傘穿過風雨向她走來,再次為她撐傘,“怎么不打傘?已經淋了半宿。”
唐頌邁進傘中,傘內傘外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傘內的空氣沒有過度濕潤,身邊人的體溫在誘引她靠近。她其實不怕冷,但她在秦衍身側時,覺得自己可以不必刀槍不入,只做一具尋常的肉身。
“待會兒值夜還得冒雨,索性不帶了。”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