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嵐偷偷挪下床,把身子隱在門后,透過門縫往外看。
門口正對著的那一側房間空空蕩蕩的,沒有什么高檔家具,只有零星幾個蠢笨的木制大家具靠在白墻上。房間里唯一的一張八仙桌兩側,媽媽關博萱和舅舅關博睿對坐著。桌面堆著幾個大大小小的麻布袋子,顯得有幾分凌亂。
關博萱站起來,拿起一旁的熱水瓶往杯子里加了一點熱水。關博萱一臉病容,面色暗黃,顴骨位置有幾塊褐色的斑點,臉頰處瘦得凹進去,嘴唇慘白沒有血色,發絲枯黃毛糙。站起來時,關博萱明顯看得出瘦得厲害,露出的手腕處只剩一層皮裹著骨頭,腰部細得連文嵐的兩手便能掐住,完全沒有一點一個三十歲左右年輕女性的風情。只有那姣好的五官,隱隱約約看得出年輕時的風采。
臉色暗黃的關博萱把杯子挪到胸前,握在手心里取暖:“哥,你又說傻話了。我們不是早就說好了嗎,過去的事情就都過去,誰也不再提及。從1944年起,我們再也不是什么金氏黃氏,也沒有白氏,我們就是河北一戶普普通通的姓關的漢族人。”
1944年,菊刀國陷入最后的瘋狂,海陸空多線作戰。先在與米軍馬里亞納群島附近進行了歷史上最大的航母決戰,攻破血戰47天的衡陽城后殺性四起,11月又發動了號稱"一號戰役"的豫湘桂戰役。
華國腹地,狼煙四起。
“因為戰亂,我們家妻離子散、分崩離析,現在就剩下我跟你兩個人相依為命,其他人早已尋不著蹤跡。再說,當年也是我向你哭訴,求你幫我的,離家出走也是我自己選的,根本怨不得你。哥,這個世界沒有假如,過去的都過去,沒有人知道哪條路會更好。香港也好,南洋也罷,他們有他們的日子要過,我們有我們的路要走。即便是現在,我有你在身邊照顧著,有哲聞有孩子們陪著,我時常感到自己非常幸運,我真的很滿足了。”
1944年、金氏、河北、千金小姐、香港,這些專有名詞單聽沒有什么特別,但合在一起,就不禁讓人聯想翩翩。
關氏也好,金氏也罷,看起來平凡無奇,實際上卻是滿清幾大大家族在民國時期滿族姓氏改漢姓后的常見選擇。媽媽嘴里所說的金氏,是自己想到的那個金氏嗎?如果這一切是真的,那么舅舅和媽媽一定出身不凡。
如此一來,深藏在小李文嵐記憶一角中的,那個偶爾間所看到的裝著刺繡小件、翡翠戒指、白玉項鏈的小盒子便應該是媽媽從娘家帶出來的老物件了。
文嵐記得當時跟文楓偶然翻出來的盒子里面除了飾品,還有幾張合照,其中有一張是五口之家的合家福。穿著西裝的青年男子和一個滿頭卷發皮膚白皙的旗裝女子端坐中間,穿著中山裝一臉稚氣的舅舅和明眸善睞的媽媽分站兩邊,中間似乎是一個手里抱著福娃娃的五官精致的小男孩。外公外婆應該已經不在了,那么那個小舅舅呢?他后來去哪里,現在還健在嗎?
這些東西,過去的李文嵐從來沒有留意過,也從未琢磨過。
當然,如果不是機緣巧合今天聽到,文嵐估計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會知道。
未來十年,危機重重。
李文嵐的后背又開始冒虛汗,雙腿虛軟,便忍不住矮下身子,依在墻邊。
門那邊,談話仍在繼續。